民师,历史不应忘记
这学期,我乡又一所村小撤并,这样,我们办公室迎来了一位老教师,我亲切地叫“张老师”。他近一米八的个子,长得魁梧,一看就感觉到孔武有力。他非常面善,脸上总带着笑容,说话低声笑语,这和他的体格一点也不协调。我和他的办公桌正好面对面,因而办公之余,“张家山前,李家山后”,谈论逸闻趣事,谈论家乡的风土人情,谈论最多的还是教育。在交谈中,他很低调,常常谦虚地叹息道:书读的不多,文化不高。通过交谈,得知他是民师出身。因而,我对他有了更进一层的亲切感,因为,我们农村出身的孩子,其成长离不开民师的教育,或多或少有着他们的影子。 “忘记了历史,就是对自己的背叛。”我常常自我警醒。
星期三第二节课间,工会主席来到办公室,征询自愿献血的情况。我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张老师见状就毫无思考地说;“王老师,我陪你!”多么豪爽的性格!对此,我很感动,虽然看上去他身体强壮,但毕竟快近花甲之年,过两年就要退休了。事后,他对我说:学校照顾我。我的课轻,其他老师负担重,我怎能不为他们想想。多朴实温暖的话语,多富有情感的话语,多善解人意的话语啊!
想着张老师,我就回想起民师那段历史。
我是文革后期读书的。那时讲就近入学,我所在的村是个大村,有一所完小并带着附中,以及两所附小(当时叫耕读小学),公办教师记得总共有七八个人,其他都是民师或代课老师,两所耕小都是民师或代课教师。民师,按身份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教师,因为大家都称呼他们为老师;按职业来说,可以说是农民,因为他们放下课本,就下田干活。如果反过来说也行,可见他们的地位很特殊。更特殊的是他们的经济地位,刚开始,我们这个地方每月八块钱工资(各地方可能不一样),生产队每天补助十分工(那时,农村一个男劳力劳动一天的工分,即一天的报酬)。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后,他们的负担就重了,既要教书,又要种田,还要承担各种义务工,这几方面都不能耽误。大多数民师上学时就把农具带到田间地头,傍晚放学直接就到活场。我记得那时还有农忙假。不论他们多么忙,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从没耽误一节课,从没有迟到早退现象。可想而知,他们是多么的辛苦。可想而知,他们说多么的淳朴。
我记得,大屋耕小,两个年级,最多时有两个民师,最早是汪传言老师和许照海老师,许老师中途不知为什么辞职了,汪老师只有复试教学了。在当时,大部分村小,一个老师包一个班级,有的村小一个班级还摊不上一个老师。在文革前后期间,教师晚上还要进行政治学习,晚上还有集体备课,民师也不例外。我记得普九期间,还要利用星期天进行扫盲教育。那时,干什么事都讲究认真。人们有句口头禅:“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究认真。”可想,民师在当时工作量有多重。
七七年恢复招生制度后,国家、社会、家庭都对教育重视起来,这对民师来说压力就更大了。民师高中毕业并不多,初中毕业不少,有些老民师文化程度更低。高中程度的大多教中学,也有初中程度教初中的。再说,十年文革走“白专道路”,他们也没有学到什么知识,面对新形势,只能靠一边自学一边教。我还记得,恢复招生前几年,有些民师和他们教的学生同时参加招生考试,他们的成绩处于学生总体的中下水平。在学校,经常遇到这种情况,老师请教学生,和学生一起讨论问题。说实在的,在当时乡村学校,民师撑起了教育的半边天。
现在,有些人谈到民师,认为,那时候没学好,是民师的水平低,如果是现在就好了。绝大多数民师在当时水平不高,是不可否认的,但这并不是他们自身的原因,是当时历史条件决定的,他们也想自己有个高水平,在教学中得心应手,该多好啊!我们反过来想想,当时如果没有民师的付出,我们当中很多人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了。因此我们要说他们既有功劳,更有的是很大的苦劳。我们有什么理由埋怨他们呢?
在这里,我特别要说的是计划生育,民师和公办教师一样实行“一孩化”。我认为在当时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那时候,公办教师有退休工资,不存在养老问题,但民师就不一样,他们的养老在当时是没有保障的,养儿防老是天经地义的。我的家乡有几个民师生了二胎,就被辞退了。我们的民师为计划生育这项国策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讲到民师,不能不讲到社会地位的问题。在学校内部,由于教学能力有限,学校一些重要学科的教学,基本上与他们无缘。民师感到压抑,甚至感到自卑。这样,在学校里,话语权就没有什么分量了。在社会上,民师的未来来自多方面的制约,首先是来自村里,他们的一半工资来源于村里,村两委对民师的未来有决定权,更何况,民师与村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民师为了求得生存、平安,知道村两委是得罪不起的,有时还得请吃请喝等。有些村干部到学校指手画脚是常有的事,民师有些委屈只能“打掉牙齿,吞到肚子里”。民师还有来自上级有关辞退的担忧。同时还有来自家长、学生方面。尽管民师尽力教学,毕竟技不如人,家长、学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舆论压力。住在农村,面子是特别注重的,“人要名,树要影”,要是教不好,会给自己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改革开放以后,家乡人就开始有人出门打工,有人出门做生意。最先出门的人很多都富裕起来了。而在当时农村,民师算是文化程度高的人,他们坚守在教育的第一线,每月才二十来块的工资,如果他们当时不是为了教育事业,我想他们出门比别人大概不会差多少吧。有些民师由于这方面或哪方面的原因,离开了教师岗位,不管是出门,还是在家乡发展,绝大多数都发展的很好,有些人取得骄人的业绩。
对于民师,我是有感情的。
民师生活在农村,他们和农民有着天然的感情,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对每个家庭都是了解的,每个学生都是清楚的。那个学生有什么困难,只要不是大难,都能及时得到解决。在我读书时,农村是很贫困的,就是几块钱学费,经常有人家拿不出,这大部分都是民师向学校打借条给垫上的,这弄得他们生活更加拮据了。听说有的民师弄得过年都揭不开锅,张老师就说自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张老师说,如果不帮一把,有的孩子就可能失学了,农村就是这样。
民师最值得我尊重的是他们对学生的爱心。只要学生学习肯上进,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任何时间,哪怕是“双抢”最累的时候,也给学生辅导。他们知道农村的孩子成才不容易,就希望自己的学生有出息,就希望从农村多走出几个大学生,中转生。我记得,假期中,我一有问题就去问本庄的老师,老师不仅热心作答,反而到处表扬我,要求庄子上的孩子都要向我学习。赞美的力量是无穷的,我就是从民师那里走出来的。现在,我对我的学生家长、我的学生说,只要孩子要我解决问题,就是饭在口中,只会把饭吐出来,问题解决了才吃饭。其实,我对学生的感情就是我的老师“遗传”的,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民师对工作是兢兢业业的。他们经常把学生找到跟前批改作业,对学生要求很严格。学生一有问题就进行家访,帮助学生解决问题。农村农活忙,只有等到天黑了,才能去家访。我记得,八十年代初,我乡两所附中的升学率比周围中学都要好。在这里,我回忆业畈附中的民师有;汪家柱,吴光秀、汪传言、王进宝、李安全、许照堂、李政治、李小凤等。随着,师资力量的壮大,附中逐渐撤并了。但是,我们不能忘记那些默默奉献的人。
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对过去一些具体的事大多记不清晰了,有些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很多都忘却了。但是对那时的情感却没有淡忘,有时还在被他们所感动。他们在鞭策着我在教育这条道路上,知难而进,丝毫不敢懈怠。这次“安徽教育基础平台”在开展征集“最美的乡村教师”的活动,我想借此表达对民师的爱戴之情,并借此希望大家不要忘记民师对教育所做出的贡献。
2016.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