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朝花夕拾》是鲁迅笔下的唯一一部回忆性散文集，原名《旧时重提》。鲁迅说，这些文章都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回忆文”。这部作品比较完整地记录了鲁迅从幼年到青年时期的生活经历和成长道路。在回顾自己过往的经历时，鲁迅还写了许许多多人和事，既有对旧中国种种灰暗现实的有力抨击，也有对人间美好的温情回忆。而且这组散文也是鲁迅作品中最富生活情趣的篇章，它们塑造的人物形象不仅性格鲜明，还寄托了真挚动人的情感，脉脉温情流转其间。《朝花夕拾》中存在着这样一个世界：回忆中温和的往日世界。现实中成年的鲁迅更多的是痛苦和孤独，是对现实的冷峻的审视，他清醒地认识着现实，但回忆中的往日世界，故乡与童年的回忆里同时也让他找寻到了感情的抚慰与精神的寄托。 

关键词：《朝花夕拾》；鲁迅；温情；现实；

一、引言

（一）作者——鲁迅简介

鲁迅（1881年9月25日-1936年10月19日），原名周樟寿，后改名周树人，原字豫山，后改豫才，曾留学日本仙台医科专门学校（肄业）。“鲁迅”是他1918年发表《狂人日记》时所用的笔名，也是他影响最为广泛的笔名，浙江绍兴人。著名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民主战士，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参与者，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毛泽东曾评价：“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鲁迅堪称现代中国的民族魂，他的作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其主要代表作有：小说集《呐喊》、《彷徨》、《故事新编》；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诗集《野草》；杂文集《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南腔北调集》、《三闲集》、《二心集》、《而已集》、《坟》等。

（二）《朝花夕拾》创作时代背景

 1925年，鲁迅在北京担任大学讲师期间，因支持学生运动而受到当时所谓“正人君子”的流言攻击和排挤。1926年，北洋军阀政府枪杀进步学生，制造“三·一八”惨案。作者鲁迅写下《纪念刘和珍君》等一系列文章，热情支持学生的正义斗争，控诉北洋军阀政府的残暴，结果遭到当局的通缉而不得不远走厦门避难。《朝花夕拾》中的作品虽然都是在追忆往事，但也是“借题发挥”，影射、讥讽当时的社会现实。

此文集作为“回忆的记事”，多侧面地反映了作者鲁迅青少年时期的生活，形象地反映了他的性格和志趣的形成经过。前七篇反映他童年时代在绍兴的家庭和私塾中的生活情景，后三篇叙述他从家乡到南京，又到日本留学，然后回国教书的经历；揭露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种种丑恶的不合理现象，同时反映了有抱负的青年知识分子在旧中国茫茫黑夜中，不畏艰险，寻找光明的困难历程，以及抒发了作者对往日亲友、师长的怀念之情。 

 二、温情在《朝花夕拾》中的具体呈现

温情是一种情感，意思是温柔深情的情意。出自瞿秋白《赤都心史》十九：“温情的抚慰，离故乡如此远，那能享受。”《现代汉语词典》中对“温情”的解释是“温柔的感情，温和的态度”。对“主义”的注释③则是“对客观世界、社会生活以及学术问题等所持有的系统的理论和主张”。而由二者所组成的“温情主义”则自然就具有了“以温柔的，包容的心，处理客观世界的事物”这一层含义。在笔者看来，“温情主义”就是对待周围的人和事始终抱有一颗慈悲宽容的心，遇事能换位思考，将心比心，能够设身处地的为他人考虑，在现实中去感悟人世间生命的真谛，在记忆中体验心间温暖的情感。在鲁迅的散文集《朝花夕拾》里，“温情主义”的内涵具体表现在他对回忆中的往日世界美好温暖一面的眷恋。

《朝花夕拾》用寥寥数篇，一笔一笔勾画出曾经飘落在鲁迅生活中的美好，一点一点渗透出曾经流淌在鲁迅生活中的温情。故人带给孩子时期的鲁迅的温暖是简单纯粹的，纯粹到成年后的长者鲁迅依然有重温的心绪。童年记忆中一双双故人的眼睛，一个个故人的动作，故人与“我”的故事都像温暖的茶水一般沁入作者和读者的体内。经历了透彻的生命分析，再返回到往昔去找寻一点光明与暖意，这对于鲁迅本人和读者都是仁慈的。作者在《小引》中言道：“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这难得找到的闲静对鲁迅来说是禁不起“思乡的蛊惑”，“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朝花夕拾》是鲁迅对于童年、青少年时期的回顾，是对作者青少年时期生活断片的回忆，包含少年时代的绍兴印象、南京求学、留学日本、回国后在绍兴任教等基本的成长经历，尤以记述故乡生活者为最多。相比他的杂文这些文章多了明朗、纯真、亲切的情味。

《朝花夕拾》侧重于世态人情的描画，既侧重于生机盎然的自然情境（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与满含生趣的少年行动（如《社戏》）的真切忆述，又侧重于带着宽厚的亲情刻画活生生的人物、比如藤野先生、范爱农、“三味书屋”的寿镜吾先生。作者没有生硬地用道德家的视角写他们，而是以情感带动团忆的笔。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是长妈妈。在《阿长与<山海经>》等作品中，鲁迅尽量以客观的述说，不随意加以褒贬，在朴实的文字和故事中使读者深深地为长妈妈的善良、单纯、热诚、美丽的心灵所感动。相形之下，在《朝花夕拾》中、对旧日生活中枯燥、荒谬、愚妄的世相的不满，则显得并不突出。旧日的美与爱．既可看作是鲁迅思想苦闷时的精神避难所，也可视为他疲累身心的憩园。

（一）师生的温情 

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里有鲁迅深情怀念的藤野严九郎先生。寒碜的、不拘小节的藤野先生，用监督的语气要求“我”把讲义每星期给他看。先生用红笔为“我”更改错误，包括文法错误。不为大家所知的、并非十分出名的藤野先生，因为“我”不再学习医学而生出悲伤的心绪，因为“我”即将离开而要求互赠照片，叮嘱“我”以后将近况书信告知。默默无闻的藤野先生，默默地经营自己的教学事业，不论是本国学生还是留学生，都希望他们学好医学，小为国家，大为学术。因为观日俄战争的录影片有感而打算弃医从文的“我”，长久地将先生厚厚的讲义装订保存。早已开始写为“正人君子”之流深恶痛绝的文字的“我”，始终将先生的照相挂在寓所的东墙上，希望从先生的黑瘦的脸庞中，汲取更多的勇气和力量。《藤野先生》读来让读者动容，鲁迅没有用华丽的词藻，没有铺排的修饰，甚至没有确定的清晰的肖像描摹，然而一个敬业的、爱护学生的、尊重学生的医学老师形象就站在了读者面前。鲁迅在散文中，寄托了对先生深深的思念，而流动在作者笔端的细节则真实可感。透过文字，读者可以感受到藤野先生与“我”之间的温情。鲁迅用文字的力量带领读者与他一起穿梭到了学医时期的仙台，越过了时间的界限，回到了昔日求学的时光。

“我”幼年学习生活居所三味书屋里的寿镜吾先生表面严厉实则和蔼，“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先生的宽容，淳朴，亲切在“我”的回忆中回荡。而且“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后来却好起来了”，这里的好起来是一个孩子真切的感受，启蒙教师的关爱使“我”产生了学习的兴趣。再者，从学生的角度来说，三味书屋的读书过程也充满了各种情趣：“我”和同学们敬慕先生的渊博，喜欢提问，愿意了解新知识；也会一有机会就跑出去玩，寻找读书之外的乐趣；还会趁先生读书入神，在座位上做各种游戏，画画儿等。好一个充满了既有学习氛围又充满了童趣的三味书屋！鲁迅在回忆起这段学习经历时，充满内心的欢乐溢于纸上。三味书屋里有极其方正的私塾，“我”却是贪玩在先的。先生有吓唬学生的戒尺，但对于“我们”却是不常用的。人声鼎沸的之乎者也的念书声，先生是陶醉于其中的，而“我们”却是淘气的。先生却也不是真的发怒，只是自己陶醉于自己认为的极好的文章中，和“我们”一同读书。读旧书的光景是让鲁迅怀念的，教旧书的私塾先生也给鲁迅一种温情。尽管严厉，尽管有惩罚，尽管“我”总也抵不过百草园的鸟虫的诱惑，但配合先生摇头晃脑的读书的做戏，都能让鲁迅感到快乐。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则是一篇更具孩童气息的散文。作者回忆起还没有长大到去仙台读医专的年龄的孩童时光，总是带着淡淡的喜悦与闲适。怀念的基调快乐、温馨甚至有些淘气，而这快乐与淘气只属于鲁迅的童年。譬如，许多当日的“玩具”，如绣像，从艺术角度看没有什么价值，在回忆中却依旧鲜活生动。今日恐怕早已遁迹了，却是三味书屋“读书之趣”的象征。所以对鲁迅，特别是成年后的鲁迅是无价之宝。这样的文字让我们看到一个微微带笑、细细点头的鲁迅形象，种种温情让读者也忍不住为之欣然微笑。

（二）长幼的温情 

阿长是“黄胖而矮”的保姆。“我”亲切地叫她“长妈妈”。 阿长睡觉时“伸开手脚，占领全床”，“我”却因为敬佩她给“我”讲“长毛”的故事，而觉得“情有可原”。阿长要“我”正月初一一早起床就说“恭喜”，“我”虽然常常不爱听这些规矩，不以为然，但面对着天真的阿长，“我”也记起说了。“我”念念不忘《山海经》，阿长听说了，便趁机会买回来给“我”。“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看到向往已久的绘图书，阿长“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因为“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却能够做成功。她确有伟大的神力。”于是“我”就忘记了阿长谋害隐鼠的事。在《阿长与 < 山海经 > 》中，鲁迅将这些发生在“我”与阿长之间的故事细细数来，写得富有生活气息。“我”与阿长在生活中建立的童年感情就渗透在字里行间。“我”既因种种小事对阿长不满，也因种种小事对阿长敬佩以至感念。温情在年幼的“我”与带着 “我”长大的阿长之间生长开来。“我”与阿长，一长一幼，长幼情深。阿长让“我”的童年生活多了暖洋洋的意绪，多了可供怀念的故事。“我”连她的全名也不知道，只能推测她是遗孀，然而“我”却看她作“长妈妈”，在她逝世许多年后，依然祈求“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这份渗透在作者心中的温情和着凝结在已经成人的作者心中的暖意，都使我们感受到毫无矫饰的真实的温情。

（三）童年玩乐的温情 

某一次五猖会父亲偏要“我”先背完书再去看，“我”强记背完了，与大家一同去看。大家很活跃，“工人将我高高地抱起，仿佛在祝贺我的成功一般”，而“我却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兴”。沿途的风景，盒中的点心，都没能让“我”觉得有多大意思，“我”甚至还在诧异，为什么父亲要在看五猖会的时候让“我”背书，似乎让“我”有些扫兴。然而《五猖会》这篇散文依然给我们带来一种温情的体验。不是活泼的玩乐，不是热闹非凡的繁华，也不是如愿以偿得以出去游玩的狂喜，但童年背书的场景却是温馨的，尽管也有沮丧，尽管也有“监督”，但那时的“我”是天真快乐的。即使是诧异，也只须诧异父亲找 “我”背书的时间为什么是那时；即使是沮丧和失望，也只须沮丧太阳升得很高了“我”还不能去玩，只能先背书。鲁迅那时的生活和情绪，都是纯真简单的，快乐是孩童的快乐，不满也是孩童的不满，没有更多之外的复杂的痛苦。“我”的追求是简单的，只须背完书，就可以去看五猖会，就可以去玩乐，就可以触及那些点心。“我”的向往也是简单的，为了想与迎神赛会发生一些好玩的联系，也曾想“我为什么不生一场重病，使我的母亲也好到庙里去许下一个‘扮犯人’的心愿的呢？”，“我”只是围绕着孩童们都有的想法打转，“我”的快乐和对玩乐的向往都是和孩童心态相符合的。

百草园本来只是鲁迅故家里的一个蔓草丛生，人迹罕至的极普通常见的园子，而在童年鲁迅的眼中，则是“我的乐园”。寥寥数语写出了园内泥墙根一带抓虫子，拔野草的不受拘束的玩耍之乐。在“我”的眼中，百草园的世界是神奇，生机勃勃，充满乐趣的。接着引出了长妈妈讲的发生在园内的美女蛇故事，冬天在里面跟闰土的父亲学捕鸟的故事，那快乐，那情趣，尽在其中了。鲁迅以童年“我”的视角，追忆童年的乐园，跟我们分享了美好的童真温情。

《狗·猫·鼠》开篇对庸俗人事进行批判，通过富有深意的叙述和细腻的刻画，说是闲笔，语言时而尖锐辛辣，时而温暖柔和，寥寥数语，分外传神。文章是作者对童年时拥有过的一只可爱的小隐鼠的深情回忆，又有对祖母讲述的民间故事生动的记叙，同时揭示了现实中那些像极了“猫”的正人君子的真实面目。“我”好奇于“老鼠成亲”的民间传说，正月十四的夜不肯轻易便睡，直到熬不住，才放弃对可爱隐鼠“结婚礼仪”的神往。对受伤隐鼠的同情怜爱，对猫的仇恨痛恶，无不展现了身为稚儿的“我”那一份纯真童心。让人不由得感同身受，生出对弱小生命的同情尊重，对孩童善性的认可，对强势霸权的愤怒，由温情得思悟。

（四）志同道合的温情

鲁迅和范爱农相遇时针锋相对，因共同出发点——“革命救国”转变为志同道合的“战友”。再相遇，互嘲互慰“一笑泯恩仇”，相熟后，互敬互访，互相关心，互相同情，各抒己见，尽释前嫌。朋友间志同道合的温情在鲁迅和范爱农共同的革命理想、惺惺相惜、互相理解中默默衍生。当时二人景况同样拮据困窘，却都对国家命运深切忧虑：为革命出成果，比如武昌起义，绍兴光复等举杯畅饮，开怀大笑，为人民遭压迫而痛心，恨不能以身代之。在时代和命运的洪流中，他们相互鼓励，尽管爱农最后遭遇不幸，但不可否认，在同一条道路上并肩作战，有着共同理想目标的两个人这段交往给鲁迅不少慰藉，这段孤独的旅程因有同行人作陪而在鲁迅心中散发着难以忘怀的暖意。

三、结语：苦中忆暖

鲁迅一生中对于故乡、童年及爱我者的“反顾”是他在受到外部种种伤害后所发出的生命的呼唤，“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就是鲁迅在这种情况下存在的心理与情绪需求，用记忆中温暖的情感来医治心灵的创伤，平息内心的痛苦。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正是鲁迅心灵深处的呼唤：他要回到这个“仁厚黑暗的地母”怀里，抚慰他饱经磨难的灵魂。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朝花夕拾》是鲁迅灵魂安眠的摇篮，用脉脉温情滋养他在现实中继续战斗的勇气！

《朝花夕拾》蕴藏的温情让我们看到晨曦中悄悄开放的花在凋落之后，依旧没有被忘记，总是有人踏着安稳的脚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来拾它们，嗅嗅它们透过时间的隔膜余留下的四溢芳香。透过淡淡芳香，读者似乎可以和作者一同听到往年纯粹的、没有杂质的笑声，再次感受到现已远隔阴阳两重天的故人清晰如常的音容笑貌。

它给了我们见证别样鲁迅的契机，这本他唯一的散文集代表最纯真、最明快、最温暖的鲁迅。鲁迅在20世纪20年代，用这本散文集，让读者和他一同通过文字的时空隧道从最简单的童年生活直抵最深刻的生命追问，让读者和作者都意识到现实的苦涩存在和温情恒常的涌流。在回忆与现实之间，真实的鲁迅站立在时空之间徘徊；在生命意识和温情意识中，善于体验生命、又善于捕捉往昔美好的鲁迅怀中揣着的赤子之心在热烈地跳动。从深刻到纯朴，从深邃的内里到明亮的表层，鲁迅用文字叩问生命，用文字给温情保暖。  

                                                                                                （作者：陈晓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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