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的原因有千万种,而吸烟的起由却只有一个。
曾几何时,敬烟是成年人社交的必备礼仪——未开口递上一根烟先,更热情的,那就是敬烟者紧接着右手将打火机点着,左手五指并拢,呈扇形作挡风状护住火苗,一齐凑到受烟者的面前。如果双方是熟人,受烟者则不客气,右手竖起纸烟,过滤嘴朝下,往左手拇指甲盖上轻轻地叩击几下,将烟叶砸匀实后,食指和中指轻轻夹起烟放到唇边,就着奉上来的火嘬上一口,聊天便由此愉快地拉开了序幕……
能吸烟,似乎意味着已经是成年人,那就仿佛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似的。这种错觉对正处于青春期,渴望自主的少年来说是多么难以抗拒。我抽第一支烟在17岁,是和伙伴共同出资购买的一包“迎客松”,七块五。当时社会上流行抽的是一块五的“迎客松”,深褐色的软包装,人们戏称为“小树苗”,而我们第一次抽的却是金色的,硬壳包装的“大树”——这造就了我唯一能在朋友面前阿Q式 “炫耀”的资本:我吸烟的起点还是蛮高的。尼古丁制造出的虚幻抚慰了青春躁动的心,以至于当我们俩抽完那包烟后,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始终萦绕在我心间,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人们常说的“烟瘾”了。师范一毕业后,我就一头扎进了群峰绵亘、溪涧纵横的深山里,一块五的“小树苗”成了须臾不离手的标配。即使吸上烟,终究也没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真正令你上瘾的不是尼古丁,而是吸烟的感觉。吸烟者认为最惬意的时光有三个:酒时,饭后,厕上。其实,对于吸烟的人来说,不管何时何地,只要点上一根烟,那里就是“天堂”。吸烟者所做的任何事似乎都是为了作吸烟的引子——“累了,来一支提提神。”“太好了,来自一支助助兴。”
我们将吸烟的行为融入到日常生活当中,好事者还赋予了烟某种意义,甚至是文化的符号,让时人争相效仿。诗人徐志摩将吸烟唤作:“kissing the fire”——吻火。就冲这叫法,就能让痴迷文字的人沉溺于吸烟的诗意不能自拔。学贯中西的林语堂先生更为偏激:“试问读稼轩之词、摩诘之诗而不吸烟,可乎?不可乎?”又说,“作文者必精力美满,意到神飞,胸襟豁达,锋发韵流,方有好文出现……此种心境,不吸烟岂可办到?”
名人洗脑造成的效应之一,就是让吸烟者自愿接受烟瘾的奴役。我曾看过一幅关于现代人与手机之间关系的漫画:想象中人应该是手机的主人:“给我收信!给我看新闻!给我导航!把照片发出去!”现实是手机支使着人: “给我充电!给我找个有wifi的!有消息,快看!未接电话!红包摇一摇!”烟与人的关系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每个夜幕降临的时候,吸烟者便会自觉检查衣袋里的香烟,估摸着晚上烟是否够数,否则宁可多买也不可错过。(为什么不买上整条的烟放在家里呢?因为无“断粮”之虞,只会抽的更任性。)如果忘了,那就体验一下孙大圣的心境吧:“曾经有一个买烟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没有烟抽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说三个字:我买烟。”
有些打麻将的人吸烟的特点是:上半场抽前半支,后半场抽后半支。这是怎么回事呢?上半场大家身上的“粮草”充足,互相散烟,你来我往,一支未烧完,新的烟就又递来了,好不畅意,大半截烟未烧尽就扔了也毫不可惜。可是后半场夜深人静,身上烟草“弹尽粮绝”,想买无处买:小卖店都已经关门了;想讨别人拒:不好意思,最后一支,我得自己留着!那咋办?只有捡起自己上半场扔下的半截烟救救急!
吸烟人最感幸运的事莫过于本以为没有烟了,却意外地发现在干瘪的烟盒角落里竟然藏着一支皱巴蜷曲的烟。于是,强压着心跳过快,双手赶紧小心翼翼地将其连盒子一起凑到鼻尖下,眯缝双眼,紧闭双唇,奋力地嗅上一大口,再缓缓地吐出,等不及上一口气吐尽,又再次急促地接连嗅上好几下,屏住呼吸,1秒,2秒,3秒,4秒,才终于将那口憋着的气缠绵悱恻般地吐出……这一嗅烟的举动,如果被“断炊”折磨过的烟民看在眼中,那绝对是带特写的动作,令人羡煞,正所谓不是个中人,不解个中之味也!
烟,让吸烟者变得不堪,脆弱,焦虑,自责、疲惫。我们痛下决心要戒烟,可是戒烟谈何容易。毛泽东主席能够在重庆谈判时数小时不吸一支烟,令对手蒋介石吃惊不小。可终究他的戒烟只是“短期行为”,他终身不戒,他坦诚:我戒烟没有决心,戒不了。我们能用的戒烟方法都尝试过了,直到最后,仍旧只能一边眼看着自己放弃,一边埋怨自己意志薄弱,最后,自己说服自己,并与自己达成和解——既然戒不了,那就少抽点,抽好点的烟。结果如何呢?久而久之,你就从最初的一包烟两天,到一包烟一天,最后是一天两三包。我就是鲜明的例子:从最初的两天一包,到后来的一天两包,这样一天两包的日子持续了十八年。
有多少个梦醒时分,我因为没有烟而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不眠;有多少个晨光熹微,我因为要买烟而堵在小店的门口,狼狈不堪……在一次又一次饱经烟的折磨之后,我痛定思痛:我是含着烟出生的吗?又或者是含着烟长大的?不是,都不是。再想想看,为什么不吸烟的人不需要香烟来提神醒脑,缓解压力,助兴解忧?人生苦短,我既然不能控制住烟,主宰我自己,那就脱离烟的桎梏吧!我暗暗告诉自己:“你根本就不需要吸烟,小时候不需要,现在不需要,将来也不需要!”
我决定戒烟。我仰躺在床上,耳际边显得异常静寂,当最后一支烟所带来的满足感逐渐消退时,我清晰而准确地捕捉到体内冉冉升起一股挠心挠肺的痒,它就像水族箱里的热带鱼在肆意的来回穿梭,或缓或急,忽高忽低,寻觅并吞噬着我孱弱的意志。我的心跳紧随着它的律动,尽量屏住呼吸,生怕激起它更激烈的躁动……终于,当我以为它杳然远去,不禁长舒一口气时,它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放大转头扑来,张开血盆巨口彻底吞没了我的意识。头脑空白,耳内轰鸣,身子蜷缩得厉害,就像一只颤抖的小虾米。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能慢慢舒展自己的身子。我咬着牙,狠狠地说:来吧,来的更猛烈些吧!可是,接踵而来的是身陷剧烈的空虚,强烈的失落,间杂着深深的委屈。泪,潸然而下,茫茫然,总想伸出手去挽住什么,记忆中吸烟的魅惑又变得更加清晰,并再次沸腾起来,痒,真痒,新一轮的拉锯战又开始了……。
从梦魇中醒来,这已经是戒烟后的第二天中午了。默默地看着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倾泻而下,微尘在光柱里轻飞曼舞。时光未央,岁月静好。我感受到毛孔在翕张,尽情的吐纳着自由的气息,我重返人间!
当2014年7月18日熄灭最后一支烟至今,我越来越明白:我从来就不需要吸烟。正如慧能的偈子:“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为什么我们会感觉到自己的世界一团糟?是因为许多本不需要的东西被你拿来爱了,而你却被拿去用了。康德说过:自由,不是随心所欲,而是自我主宰。抱朴守拙,把耗费我们生命力的冗余之物摒除在外,跳出带枷锁的生活,重拾我们的自在。
戒烟能成功,追根溯源,无关意志!我很庆幸,我醒悟的还不算晚。我放下了烟,遵从本心,也逐渐学会断舍了一些其它类似于“烟”的执念。在没有“烟”霾的日子里,我很阳光,很充实。
别再让那些根本不需要的东西折磨我们了,相信我,所有人都不需要“烟”。(2018.8于梅城)
任素云 :(2020-06-17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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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昆明 :(2020-01-25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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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迎春 :(2018-12-03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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