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理2:语文课要教语文而非教课文。
无论课时安排还是教材使用,当前语文课的重头戏都是阅读教学,在我看来,这并非表明阅读比写作有多重要,而很可能是回避写作教学困难而不得不作出的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不知是谁的发明,语文教学的对象不是语文知识,而是课文,这当然是经验之举,其实也可能是无奈之举。文选型教材因此成了语文教材的主流和正宗,这就给语文教学带来了一个很大的不幸,即教材缺乏自主生产的“知识课文”,而总是依赖其他领域的“文章进口”,这个“贩卖”过程,为课文的教学使用埋下了很大隐患,今天我们所过度膨胀的“文本解读”,其实就是这种“贩卖”过程所带来的一种难以克服的副作用。语文教材从“一纲一本”走向“一纲多本”甚至“多纲多本”,表面上是语文教材的开放和进步,实际上恰恰揭示了语文教材的随意和落后。语文教学的实践灾难,与语文教材的自身弊病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认识到这一点后,要上好语文课,如何对待教材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实践议题
这个议题,其实叶圣陶也给出过一个最精当的指导思想。他在《谈语文教材》一文中说:“语文教本只是些例子,从青年现在或将来需要读的同类的书中举出来的例子;其意是说你如果能够了解语文教本里的这些篇章,也就大概能阅读同类的书,不至于摸不着头脑。”后来,他把这一思想浓缩成一句人所共知的名言:“语文教材无非是例子。”叶圣陶认为,教材就性质而言,它是“例子”;就作用来说,它是“凭借”,要“凭这个例子要使学生能够举一反三,练成阅读和作文的熟练技能”。
本来,如果我们语文教师能贯彻落实好这一教材使用思想,语文课受此影响不会太大。但一经语文教师之脑,往往就会走样。
我注意到熊芳芳自己就曾辩护过:“我们也常说:‘用教材教,而不是教教材。’其实,我们应该是既用教材教,又教教材。我们并不能单单注重它的应用性而忽略其本身的生命性。它有它举一反三的实用价值,但也有它独具特色的审美价值。”(《生命语文》但很明显,这种辩护是为生命语文张本,实质上扭曲了语文课程性质,而在语文教学实践中大肆张扬“审美价值”,那就严重背离了语文教学的本质。
确实,任何一篇课文都有“道”的内容。因此,语文老师们常常要急于去弄清楚课文背后深刻的思想、厚重的精神、细腻的情感、卓绝的人格、独特的个性、高贵的品质……,如果我们满脑子是“教课文”的意识,那么这些思想、精神、情感、人格等等就会在我们的课堂上蜂拥而至,一时间“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过后呢?语文教学很可能颗粒无收,迟早会落得《红楼梦》的结局“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想想看,世界上的文章那么多,我们是永远也学不完的,没有哪一篇课文是学生必须学的,因此也就没有哪一篇课文的“道”非进入学生的人生世界不可;反过来看,学生与课文的缘分并非天注定,纯粹是教材编写者人为制造的一次“偶遇”而已,某一篇课文的“道”没有进入学生的人生世界,顶多是一种遗憾,但绝对构不成什么巨大人生损失,“世间没有什么一个人必读之书”(林语堂语),因此,大肆宣讲某篇课文的“道”,实际上是一种教育的“认知膨胀”在作怪。
回到语文教学的视角来看,课文确实无非是个例子,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珍贵。是什么例子?一言以蔽之,就是学习语言文字运用的例子。我们就是凭借这个例子帮助学生学语文的。因此,如果我们树立“教语文”的意识,则对待课文的方式会全然不同。带着“语文”意识上语文课,教学中真正值得我们追问的,恐怕是类似于这样的问题:“深刻的思想”是如何通过透彻的语言反应出来的?“厚重的精神”如何仰仗凝重的语言呈现出来的?“细腻的情感”是如何使用精微的语言传递出来的?“独特的个性”是如何借助奇特的语言表现出来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夏丏尊要强调:“学习国文,目的就在学得用文字来表现的方法,他们只着眼于别人所表现着的内容本身,不去留心表现的文字形式,结果当然是徒劳而无功的。”
观摩公开课时,我常常会生发一个感慨:这节课不像语文课!听者可能觉得没什么,其实在我们的话语体系里,“不像语文课”其实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孔子倡导“君君”,就是在乎“国君要像个国君”,孟子见完梁襄王后,一出来就嚷嚷:“望之不似人君。”“不似”看起来是商量的,其实是否定的。今天我们骂人“不像个样子”,就保留了我们的批判话语方式。因此,一节语文课如果“不像语文课”,极有可能就不是语文课,所谓“不像”不过是修辞上的委婉表达而已。
我阅读了熊芳芳很多教学实录,阅读时还在想象中还原其课堂场景,我的感觉总是“不像语文课”,不是说没有语文的举动,而是没有语文的品性。
比如《狐狸的窗户》这篇童话课文,面对高中学生,熊芳芳老师是怎么上课的呢?熊老师以“狐狸本来可以……,狐狸却选择了……”这道填空题,让学生联系文本去生成自己的的理解,陆续牵引出了“爱、美、勇气、敬畏悲痛欲绝、神圣”等一些文本内涵的理解,中间穿插了大量辅助素材,直至教学结束。(参见《生命语文课堂观察》)
撇开语文教学来说,安房直子的《狐狸的窗户》绝对是一篇难得的短篇童话佳作,语言优美,叙述灵动,内蕴丰富,引人遐思,启人心智,没有人读了不会为之触动,即便是成年人。
但这节课教出了语文的味道吗?没有。属于这篇童话所提供的独特言语形式,没有被老师挖掘出来,更没有在课堂上转化为学生的语文学习内容。熊老师仅仅是就课文而教课文,具体来说,就是教这一篇课文所承载的“爱、美、勇气……”等内容,学生接触文本也被牵引到文本的意蕴那里去。一篇绝美的童话上完后,学生除了感受到了“课文”的一些内涵外,属于“语文”的学习与发展在哪呢?
一个文本进入语文课堂成为教学的课文,其实面临一个“课文教学化”的转换过程,如果课文不能有效成为语文发展的凭借,那么跟把它作为素材放入“爱与美”的班会课,有什么本质区别呢?那种如班会课一样动辄畅谈生命或勇气的语文课,不就是我们眼里“不像语文课”的语文课吗?
这个道理如此简单,为什么的语文课堂总是重复昨天的“悲剧”,上演这样的“闹剧”呢?
答案或许可以归结为一条,那就是我们的语文课教的只是课文而不是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