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愿意当班主任了？
原创2023-09-10 20:01·南方周末
我是初中班主任。对一个老师来说，要不要做班主任应该从来不是一个疑问，即使那可能是离真正的“教育”最近的一个位置，即使那意味着你可以挣多1500元一个月。可如果真的可以选择，少有老师会去做班主任。究其根本，除却日益繁杂琐碎的事务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班主任正日益成为一个危险而卑微、不被尊重而被扭曲的角色。
教育是一种情怀，是一种使命，也是一种责任和担当，班主任尤其是如此。可是，等到真正站在这样一个岗位上，我们不禁要问，仅仅依靠信念感支撑足够吗，尊重是教师单向去赋予便可同等被回报吗，责任是一个随意而可被无限泛化的虚假概念吗？
或者说，很多时候，当我们每每出于需要，要求老师去超越私我的时候，有考虑过老师也有自己的家庭吗？学生出现任何问题，班主任便被拉至台前，家长往往将所有矛头与痛苦指向他们，学校也往往将各种责任与压力转移给他们，不论事情发生的地点是不是在学校，也不管是在上学期间还是寒暑假时期，班主任总在责任人之列。
作为一名班主任，我常这般百思不得其解，陷入迷思，很多事情直到现在还难以理解。
为何有些家长在家校群找班主任或老师咨询连个称呼也不带，直接@一下，开口便是一种质问与命令的语气，礼仪难道不重要吗？班主任究竟首先是一个“保姆”还是一个老师呢？
平日班级的各项事务由班主任管理，班级成绩不佳由班主任反思，就算学生忘带水杯这样的小事也由班主任负责。学校的大小活动，班主任们必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仅化身跟拍摄影师，在群里发照片更需要小心翼翼，否则就可能会有家长不满，为什么没有照片或者视频，为什么没有我家孩子照片，为什么这个孩子视频多一些……
我在第一年工作时期发生过一件事。那是期末总结表彰班会后，一个家长气冲冲地发来消息，说自己的孩子凭什么没有评到某个校级奖项，解释了评比标准，她却根本听不进去，她指责我的原话是我作为班主任“滥用权力”。校级奖项有限的情况下，有些孩子明显有更加突出的表现，那么作为一个班主任究竟应该怎么选呢？
后来比我早入职几年的一个朋友，以自身的教训告诫我，和家长、学生沟通一定要留证据。或许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尤其是做班主任的教师都比较少用苹果手机而多用安卓，不因为别的，而是安卓手机带有录音功能。我曾见到老教师交接班级时，给新的班主任一沓沓厚厚的表格文件，里面包含诸如与家长、学生的谈话记录，班级各类可能引起家校纠纷的大小事情的经过，等等。
是的，我们从未如此感到自危，也不得不开始自我保护，包括面对家长，也有学生。曾有学生因老师的几句温和批评而在教室对老师直接动手。曾有学生在教室用电话手表偷偷录下班主任的个别话语，回到家里引导家长断章取义，对着老师怒而相向。且不论学生背地里辱骂老师，编造老师谣言，路过教过的老师视而不见这一类的小事了。
这些事情不是那么符合我们的预设与陈见，却又如此真切地在每一位教师的日常中上演着——这就是教育不那么为人所知的现状。
很多时候教师被误以为是更掌握权力的一方，或是某种特权阶级，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其实害怕的是我们，软弱的也是我们。我知道，教师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不必神圣化教师这个职业，我们也不必过分去夸大教师之价值或作用。就现代社会专业分工角度来看，教师也早已袪魅化，沦为职业的一种罢了。更何况教师行业就像其他所有行业一样，个中从不乏师德败坏者，高高在上者有之，爱慕虚荣者有之，精致利己主义者亦有之。但我想那毕竟是少数。以少数代多数便是公平吗，从片面观之便又可得真实吗？
其实大部分教师都是恪尽职责的。只不过当一个教师奉献牺牲时，我们往往一言蔽之——这是他们应该做的；只不过爱岗敬业、兢兢业业的教师向难成为一个新闻，斯文败类、人面兽心、不堪为人师者才迎合津津乐道之谈资；只不过现在有些人就连教师的说话也感到厌烦，带着莫名的不屑与偏见。
《礼记•学记》说：“凡学之道，严师为难，严师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千年华夏，礼仪之邦，尊师重道，国之大者，古来有之，而今得传乎？
千古一师孔子与诸弟子各论其志，而独与点也。曾点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师生融融，纯粹之欢愉，而今可得哉？
其实他们所求并不多，只是一份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与彼此间多一些的理解罢了。
我始终觉得，一个敬畏教育的民族必尊师，一个国家是因为教育而充满希望的。今天是教师节，愿越来越多的老师想做、敢做一名班主任——愿他们为之骄傲自豪的同时感到安全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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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鸟
责编 陈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