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记事
从大学毕业后算起,我已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生活了十个年头, 当然我与家乡和土地的亲密接触也就被阻隔了十年,我想,可能还会更长时间。十年中一切都在改变,村头小桥上的脚印又增加了不少,那石板上还有少年的体温吗?小河沟里的水干了又涨,那水面上还有少年专注的眼神吗?庄稼青了又黄了,在地头前还有少年玩耍的身影吗?岁月像一把无情的铡刀,美好的青春在它的面前被残酷腰斩,但挥之不去的记忆却得以幸免,并且,随着时间的发酵越来越浓郁醇香。
民以食为天,食以麦为主。作为生活在北方的北方的我,对小麦有一种近乎难以言说的钟爱,一日三餐不能没有小麦的身影,不然胃会抗议的,我粗略地统计过大学四年没有吃过四次米饭。我钟爱小麦并不仅仅是它能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是在它身上承载了太多的故事。
每一粒麦子都是故事家,农人从秋冬听到春夏,然后满意的把它放在口袋里,期待来年仍做它忠实的听众。
在我的记忆中,每到炎热的夏季,整个中国的北方都会全家总动员打一场战役,场面异常壮观,悲壮豪迈。我和麦子的故事也就由此开始。在那个落后的时代里,农人的装备太简陋:一双手,一把镰。就那样,仍然干得热火朝天,信心满满。那时我还很小,但已是万千大军中的一员,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干得有模有样,不一会,腰就弯的直不起来了。父亲看到后,还一个劲地批评道,“小孩是没有腰的,不要偷懒”。我真的吃不了这样的苦,就对父亲撒谎说,肚子不舒服,然后,直往麦地前的小河沟里跑,那里有我早就准备好的钓鱼竿。显然我成了一个逃兵。谎言必定是谎言,它总会被识破的。为了改变这种局面,父亲就采用了“定点消灭法”,给我分了任务,一天就割四垄。这个方法果然奏效,看到身后倒下的麦子,我很有成就感,割得更起劲了。
家里有十几亩的小麦,光是人割就得好多天。割好后还得靠人拉到场里,这时,父亲的心才算稳了一半,接下来就是重头戏-----打场。麦子均匀地摊开在场里,先让骄阳晒上几小时,最好是能听到毕毕剥剥的声响,这时往往是天最热的时候,当然,也是打场最佳的时机。父亲和天下的农民一样在和太阳比耐力,和天气抢时间。老黄牛拉着石磙,围绕着场地,一圈一圈的作圆周运动,不时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父亲说,你也试试,这些活你将来都要学的。我从父亲手里接过牛绳,站在场地的中间,不断地转圈,一圈、两圈------,小孩从来不会放弃尝试新东西的机会,可新鲜感一过,就表现出机械、疲惫的状态。可能由于太困的缘故,我已不知转了多少圈,麻木地迈着脚步,头不时地抬起,低下,这是要睡觉的节奏。父亲看到后,急忙扯下牛绳,让我休息一会。麦子被石磙数次碾压后,终于脱去了外衣,静静地躺在麦秸之下。我和父亲用铁叉不断地挑起麦秸,饱满的麦粒簌簌地落下。
离装袋还有一个步骤,那就是-----扬场。这看似简单的过程,其中却包含了很多的道理。首先,得看风向,顺风而动,方能无往不利;再者,高度要适宜,太低麦粒和壳分不开,太高,人的手腕会受不了。当时,我哪能领会这些,自认为简单,却弄得满头都是麦糠,狼狈不堪。
麦子终于被剥离干净了,黄灿灿的一片,很是喜人。就在父亲休息的时候,我顽皮的躺在麦堆上,双手抓起麦粒放在脸上,那麦子原始的香气萦绕在我的鼻息,我嗅到了丰收味道。这时天已经快黑了,父亲必须抓紧时间把麦子装在袋子里,运回家。而我早已呼呼大睡了。
我家的收麦大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这已经是很理想的了。要是不顺利,被雨水浸泡就不只是拖延时间的问题了,小麦的质量就要大打折扣。看到摞满在房间里的麦子,父亲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因为每一个农人心里都明白,麦子只有堆放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麦子是长在地里的诗,而农民就是用农具在大地上 写下壮丽诗篇的诗人。父亲常常对我说,你四年的大学就是土地和麦子供的呀!是的,土地是慷慨的,它给勤劳者以丰厚的赏赐和回报;农人是感恩的,他们在收获时,都会虔诚的弯下腰对土地顶礼膜拜。
父亲最担心我学不会农活无法在农村立足,可是他没有想到,时代发展得如此之快,而我也没有去侍弄土地。然而,每到农忙时节,我都想尝试收麦的感觉,可最后因工作原因却无法实现。前两天,我和父亲通电话约好等我回家收麦,可两天后,麦子已收好了,机械化的快速推进,让原始农具退出了历史舞台,大大缩减了农忙的时间,也把我少年时期的回忆拉得更远了。
虽没能体验到收割麦子的欣喜,可在我途经上班的路上还是见到了麦子的身影,不过已是齐整整的麦茬了。那一垄垄的麦茬就像是一座座丰碑,庄严地矗立在大地之上,向人们讲述着它辉煌的过往。
如今我的孩子已长大,她每天也在吃着由小麦做成的馍,她对粮食的认识也许只停留在李绅《悯农》诗里吧。我不知道对没有经历过那个艰辛岁月的孩子来说是好还是坏,可我打算一定要找机会让她和我再一次体验收麦的经历,来表达对土地和麦子的亏欠。
我想由衷地说,非常感谢土地、麦子还有父亲带给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