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安徽省基础教育教学论文
病句命题与语法规律
陈浩
（合肥市第八中学，1659812506@）
摘 要：病句是高考必考题型，从选取错误句到辨析错误句，再到在语境里辨析病句，命题形式不停创新。但病句命题出现重视语法规则、忽视语法规律现象，命题者往往只从语理角度思考，按照语法规则判断，致使选用的语意表达清楚明白的句子，却被归入了“病句”。病句命题要考虑语法规则，但也不能忽视语法规律，不能忽视语言交际习惯，更不能为了寻找所谓的语病“洗其垢而求其疤痕”。语言以表达交流为目的，过于关注语理分析可能还会适得其反，甚至会弱化学生语言陌生化的美学感受。
关键词：病句 语感 语理 语言现象 语法规律 语法规则
高考病句考查学生辨析和修改病句能力，从选取错误句到辨析错误句，再到在语境里辨析病句，考查形式不停创新。命题人在设置病句错误时往往只是从语理角度思考，按照语法规则判断，以要合乎语法规范的先入为主的思想作先导，致使语言内容表达上没有问题句子被归入了病句类型，有些命题人为了寻找病句，甚至到了“洗其垢而求其痕”的程度。 我们知道语法“有两种不同的概念，一种是客观存在的语法，即人们说话时直觉和习惯上所遵循的某种语感，这时说的语法更准确地说应叫‘语法规律’。……另一种是主观认识的语法，即语言学家对于人们组词造句的语感或习惯进行研究后做出的归纳和说明，这才是所谓的语法规则。或者叫‘语法学’。”病句命题存在着重视语法规则而忽视语法规律、重视语言形式而忽视语言内容的情况，病句命题不能只考虑语法规则，还要考虑语言规律、考虑语言交际实际。以交际为核心语言运用，语感可能是比语理更为重要，甚至还会出现语理服从于语感、语法规则服从于语言现象的情况，这是病句命题中不能不注意的问题。
一、由几个“病句”题目说开去
1站在2019年的起跑线上，回望每个不眠的日子换来的高考的累累硕果，我们不禁感到自豪和喜悦，对一中的未来不由得不生出美好的憧憬。
这是某市的模拟试题，参考答案说把第二个“不”删去，说是否定失误，“对一中的未来不由得生出美好的憧憬”，这说法当然可以，关键是由这个说法可以，是不是就能判定“对一中的未来不由得不生出美好的憧憬”就是多出了一个“不”字？此参考答案典型体现出重视语法分析、忽视语法规律和语言事实的毛病。我们平时所说的“我差点儿迟到了”是没有迟到，而“我差点儿没迟到”也是没迟到，不能因为多出了一个否定词“没”就觉得表达的意义是“迟到了”；“好奇怪”是奇怪，“好不奇怪”不能因为有了一个“不”，表意就“不奇怪”；“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他来不来有什么关系”与“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他来不来没有什么关系”，也不能因为后一个句子多一个否定词而断定是否定失误。任何一个有些中文基础的人，都会凭借语感理解这些句子含意，根本不需要理性分析，有时候理性分析也未必就正确。日常生活里“恢复疲劳”“打扫卫生”“吃大碗”“好好养病”，都是这种情况。吕叔湘、朱德熙《语法修辞讲话》里说，“习惯语是不容许分析的，而且是不容许援例的”。“有些话虽然用严格的逻辑眼光来分析有点说不过去，但是大家都是这么说，都懂得它的意思，听的人和说的人中间毫无隔阂，毫无误会。站在语法的立场，就不能不承认它是正确的。”他们举了生活里的“好不热闹”是“热闹”的意思，“好容易”是“好不容易”的意思，还举了“在我没来北京以前，我以为一定很冷”多数人都喜欢加上这个“没”字，这些都是不能用语法规律来进行分析的。张中行《谈谈文言教学》里说，“你称老朋友为‘故人’可以、称为‘故交’也可以，却不得类推为而称为‘故友’，因为故友的意义是死去的朋友。谁定的？不知道，反正约定俗成了，我们就得照办。”我们的高考病句命题有时却偏偏忽略了语言的约定俗成，忽视了语言规律，忽视了吕先生、朱先生、张先生这些大家的话。
前几年高考曾经考过病句“睡眠三忌：一忌睡前不可恼怒；二忌睡前不可饱食；三忌睡处不可当风”，用语法分析它是错误的。但没有人读了这个句子会理解成“睡眠要恼怒、饱食、当风”的意思，不会像命题者认识的那样。“为了防止这类事件不再发生，……”也未必就像答案分析的那样属于否定失误，意思会变成“防止再发生”，“防止不再发生”与“防止再发生”表达的应该都是“防止发生”的意思。语言学习不能只有理性分析而忽视了语言习惯与规律。《史记·孔子世家》里有这样的话：“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这是否也判定为否定失误？须知汉语语法是以典型的汉语著作作为规范的。
过于注重语理分析，忽视语言习惯，只会僵化语法规则，让鲜活语言屈从于固化的语法规则，以专家或者权威方式来强制推行，只会严重束缚语言的变化与灵性。
“中国的语法是人治的”自觉不自觉地、根深蒂固地影响着语文命题人，他们有时强行地推行并不能涵盖所有语言现象的语法规则，以为规则应该适应于一切，比如命题把“不仅”这类关联词语的位置规律当成了所有的关联词语都应该遵循的规律，不是到现在还根深蒂固地影响着语文人吗？语言有着强大生成性，不是我们语文人用几个考试题目就可以推行的。对于鲜活语言现象，我们语文高考怎么能吹毛求疵苛刻严厉甚至深文周纳呢？
2近日，**县举办了徒步西北和美丽乡村行毅力行走活动，共吸引了3000余名体育活动爱好者。
这个句子大家一读就明白，是说**县举办了一个活动，这个活动吸引了3000名爱好者参加。表意清楚明白，语言简洁干脆。只要有些中文基础，都能准确理解。题目命制者认为是病句，说把“举办了”改为“举办的”，因为前后两个分句主语不一致，暗中更换了主语。
按照答案改法，把一个前后相承的复句变成了一个成分复杂的单句。这样的改法没有问题，是否可以说原来的句子存在问题？一个意思是不是就只能用这样一个说法，其他说法都是有问题的？命题者可能会说，陈述主体一致是最好的衔接，这个句子前后主语不一致，暗中更换了主语就不是好的衔接。其实好的衔接不只是话题统一，前后相承也是好的衔接。1995年高考还考过这样的题目：
a.他们在工厂里向工人学习排版、印刷、装订等技术活。他们过去不但没有干过这些活，连见也没见过。
b.他们在工厂里向工人学习排版、印刷、装订等技术活。这些活他们过去不但没有干过，连见也没见过。”
这两句我们一读就知道b句衔接好，相信任何一个有良好语言感觉的人都不会认为a句比b句衔接好。这也说明前后主语一致未必是最好的衔接，前后相承也可能是好的衔接。如果固守着话题统一，语言会少了多少趣味？
2句命题者从语理角度固守着不能“暗中更换主语”，认为前后句陈述主体应该一致，不然就是前后不连贯，所以答案要把“了”改成了“的”，认为话题统一是最好的衔接。
我们再看看章熊先生曾经举过一个例子：
他有个女儿，在郊区工作，已经打电话去了，下午就能到。
这个句子，每一句都暗换主语，从第二个分句起，主语都没有出现，可是我们读起来既不会误解，也不感到别扭。
这几个小句子主语都是在不停更换，如果按2句命题人的修改逻辑，也应该是暗中更换主语，也是病句了吧？但这鲜活的语言，读起来清楚明白，不会产生任何不明理解。到底是鲜活语言出了问题，还是分析标准出了问题？鲜活语言与语言规则应该怎么来理解与对待？章熊先生说：
“意合”在语言上的表现，就是重意轻言。只要能够意会，语言上就可以大大省略，即使因此而显得句子结构不完整也没有关系。所以有人说，汉语是流水句，是意合句，而英语是语法句，其实汉语也是受语法规范的，只是不像英语那样严格。也就是因为这种意合使得汉语表意义十分地丰富。
句子是不是正确，要以语言内容表达明确作为标准。高考病句考查中，许多人固守着语法规则，把一些表意清楚的句子当作病句来看待，当年《马氏文通》文法引入中国后，陈寅恪先生也曾说它是“非驴非马，穿凿附会之怪物”，如果我们把表意清楚明白的句子用语法规则分析为病句，犹如把一个健康强劲、生龙活虎，长得不合常人比例人，判断为病人，这会对学生语言学习产生怎么引导作用？
二、高考我们应该考查什么样的病句
语句有没有病是以什么来作为准则？到底是以语意进行判断还是以语法分析进行判断？ 辨析与修改病句考查不能只着眼于语言形式而忽视了语言表达的内容，具有约定俗成的、表达内容清楚明白的句子就不应该作为病句来考查，毕竟语言内容才是第一位的。黄厚江老师曾经说过：
“很多老师是如何应对改病句这道题的呢？首先就是做大量的题目，一直做到不管是什么句子都能看出毛病来。其次就是教给学生分析病句的方法。几乎所有老师都说：改病句首先要分析句子的结构。这些老师从来不想：学生能把要改的病句的结构都分析出来吗？即使能分析出来，分析句子的结构要花多长时间呢？其实聪明的孩子从来不听这些看似聪明老师的话，考场上改病句主要靠的是语感。”
病句考查，要考查违反语法规则且语意不清楚明白的句子，考查表意难懂结构出现问题的句子，考查不合逻辑表意不明的句子，考查合乎语法规则却不合逻辑的未约定俗成的句子。病句命题不能为了增加试题难度而绞尽脑汁寻找所谓有难度的句子，甚至只凭命题人个人理解而选取出了上面所说的那些类型的句子。语言有强大的生成性，只重语法分析的病句考查会锐化了学生对于语病的敏感，让许多年青的学生失去了求新求趣的语言表达本能，而追求循规蹈矩的常规常式表达，这会给我们的语文教育教学乃至学生的语言人生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这无论是对于语文、对于教育，还是对于年轻学生都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损失，这是我们语文教学与考试不能不注意的问题。
章熊先生曾经说过“大量修改病句是一种消极的方法”，他说：
“学生在中学阶段出现某些病句是一种发展中的现象（文风不正除外）。对于这种现象我们应该采取发展能力的方法来解决它，而不要只用限制的方法来扭转它。修改病句对提高学生的语言并非毫无益处，但一般来说，这种方法对于年龄较大，文化水平较高的人更能凑效。对于年龄小，文化低的人，靠改病句的方法是不能有效的提高语言能力的。为了应付考试而让学生淹没在大量病句修改练习中，更是有害。”
对于语言我们只有去顺应，你强行阻止或者强力提倡，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出力不讨好，还是让一切都交给时间它，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张志公先生曾经说过：
“现在有这样一种倾向，即为了应付高考，以‘实践’为名，以‘多练’为名。都是布置大量的、不切实际的练习让学生做。……考试指挥教学，花上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做大量练习应付考试，把正常的教学工作放在一边，这样做，即使学生考取了，基础也是不牢靠的，何况还不一定能考取教学跟在考试后面转，这跟封建科举考试时代送别不大。……时代不同了，我们今天不能这样做了。”
若干年过去了，张老的话我们又有多少人重视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