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的“复言”艺术
《鸿门宴》的曲折情节，传神笔触，人物语言都让我品味良久，然而此文的“复言”更见其妙。
“复言”，就是在一篇文章中多次出现相同或相似的语句。《鸿门宴》这篇文章中就多次用到“复言”，对表现人物性格，推进情节发展都起到极大的作用，读之让人不觉重复，而倍感摇曳生姿。
沛公说：“为之奈何”，是在得知项羽将攻打他，急切之下使他张口吐出，询问张良，可见其善于向别人求救。有张良出谋划策，心情已略有平定，张良的成竹在胸，抚慰了沛公的急切心情，所以他第二次用了“且为之奈何”，语气缓和，已不如先前紧张。第三次是从帐中逃脱出来，刚经过一场生死悠关的惊险，沛公因没有向项羽辞别，又对樊哙说了一遍。刘邦平时十分注重寻问和采纳别人的意见，由此可知。刘邦自言“夫运筹策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即张良）。镇国家，抚百姓，给馈响，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此言点出了沛公平日必常向下属说：“为之奈何”。
《鸿门宴》中既便是默不出声，也能让人体味出深意。第一次“沛公默然”，他这是正在揣度双方军事力量，细细比较，这沉默是“思之默”；而在“鸿门宴”上范增使眼色，举玉佩 ，“项王默然不应“，不把下属意见放在心上是一种“专断之默”；樊哙滔滔不绝责问项王之后，“项王未有以应”，理屈词穷，哑口无言，是“羞愧之默”。
“鸿门宴”之前，沛公在项伯跟前为自己入关后所作所为辩解“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于非常也。”沛公之言有一种谦卑，有一种礼仪备至，有一种圆滑，有一种急欲解脱；樊哙闯帐后又将此话说了一遍，初看似重复，再看妙到极处。这番话再让樊哙说一遍，直人直言——妙；樊哙不是解释而是在言说自己得意之处——妙；沛公这一方由不会拐弯的粗人樊哙说出有层次、有份量，而且是“鸿门宴”中最长的话，比其他任何一个人说的话都长——妙。此言一出，就能看出“鸿门宴”上，刘邦只输形势不输气势，好一个“一低一高”，项羽在此已大输矣。
《鸿门宴》中这种“复言”还有范增召项庄舞剑，曰：“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后刘邦逃脱，范曾又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钱钟书比较“若属”与“吾属”、“且”与“今”，他说：“始曰‘若属’，继曰‘吾属’，层次映带，神情语气之分寸缓急，盎现字里行间，不曰‘将’，而曰‘今’，极言其迫在目前。……‘今’者，未来之最逼近而几如现在……”司马迁叙事写人，用心之细，体察之深，语气情势，不都在这些“复言”之中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