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叫魂案扩大化
1786年9月7日这一天,乾隆终于说破了,在他给七省高官发出的文件中,终于明确地把剪辫妖术和削发令联系起来。皇帝现在把话挑明了,叫魂不仅是迷信,还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阴谋,谋反者制造这个谣言,是想让恐慌的群众自己剪掉辫子,主动站到清王朝的对立面来。
好几起叫魂案涉案人员,都被押到承德避暑山庄,由乾隆最信赖的军机大臣傅恒主持审讯。不过让乾隆不大满意的是,这些案件里没有一件,能够确凿无疑地证明这一切和谋反有关。
皇帝如何收手:叫魂案的原告,由始至终就是皇帝本人。如果他不松口,官员怎么敢懈怠,于是这个徒劳无功的过程还得继续。这时候,只有找一个合适的台阶,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1.停止清剿:转眼到了1768年的10月,终于出现了这样一个机会。刑部尚书、也就是公检法机关的最高官员刘统勋,从北京来承德向乾隆汇报工作,之前他一直在北京处理叫魂案。刘统勋在上交给乾隆的报告里,罗列出每一桩案件的种种漏洞,他在承德呆了五天,每天都和乾隆一起办公。孔飞力猜想,刘统勋在那五天里,用高超的语言艺术说服了乾隆。在他随同乾隆回到北京的两天后,皇帝就停止了对叫魂案的清剿。实质上皇帝已经让步,但明面上不能这样说。
2.查办官员:以失职为名,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安徽巡抚、浙江巡抚、前江苏巡抚、山西巡抚,以及一批级别更低的官员,都被降职革职。
3.处理嫌犯:判定萧山案中的和尚们的确是被蔡捕役诬陷,口供也是逼供的产物。和尚们终于得以遣送回原籍,无罪释放。但蔡捕役就摊上大事了,被判斩首,秋后处决。其他一些叫魂案,最后的处理也基本如此。
五、如何理解叫魂案
1.对民众来说,叫魂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权力狂欢。在叫魂案扩大化之后,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拥有了伤害别人的权力,看谁不顺眼,就去官府举报他,说他和叫魂案有关,那这个人就倒霉了。对身处底层的人们来说,这种情况以往并不常见,一旦有机会借此打击自己的敌人,他们会很欢迎。即使没有特定的敌人,那么把帽子扣到和尚与乞丐头上,也是很自然的。因为他们是危险的外来的人,还常常和超自然世界来来往往,极有可能打破本地有序的生活。
2.对皇帝来说,叫魂案是他本人焦虑心理的一次集中爆发。1768年,他征讨缅甸的战争陷入困境,这时候,把注意力转移到国内事务上来,也许是恼怒和沮丧的一种发泄方式。更重要的是,政权被颠覆,满人被汉化,是长久以来乾隆的两大心病,叫魂案涉及辫子这个很敏感的象征,激化了他的担忧。加上乾隆一直对江南存有敌意,担心江南对官员人格的腐蚀。要整肃吏治,叫魂案是绝佳的机会。
3.被乾隆皇帝斥责为无能的官员,反而是乾隆时代的一种幸运。他们不像民众那样容易相信妖术的存在,也不像皇帝那样疑神疑鬼、精神紧张。作为官员,他们对待叫魂案,也许像对待其他事务一样,有点懒惰、有点敷衍、有点墨守成规,但对社会来说,这种陋习反而成了温和的缓冲层,客观上,他们限制了皇帝的权力,给狂热的社会情绪踩了一脚刹车。
4.孔飞力研究叫魂的初衷:在18世纪巨大的社会危机面前,中国有可能利用它复杂的社会理性和政治结构,自发的走向近代吗?在孔飞力看来,叫魂案是乾隆一朝的社会危机,它最初从一个小小的谣言变化而来,背后的根源,是清代中期人口暴涨带来的生存困境,人口暴涨、生产能力并未提高,全社会的生存压力陡增,不少人破产,流落四方,成了不安定的因素。这种生存压力,是农耕社会消化不了的。中国被推到了现代化的临界点上,要么改变既有的政治经济模式,要么固守传统,走上王朝衰亡的老路。
案件前后的中国社会,依然波澜不惊,民众平静下来,并未意识到社会危机的根源,他们对政治依然毫无贡献;皇帝平静下来,实现了他心中的某些政治目的,比如整肃吏治,比如威慑社会。官僚系统也平静了下来,暂时不必担心头上的顶戴不保了。最后大家各归各位,叫魂案的大恐慌总算结束了,但社会的根本问题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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