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才子,自己此时倒是对这件事很坦然。
他认为,不就是有几天晚自习熄灯后,我们几个相好,假装蹲毛厕,用红灯牌收音机收听电台。我们选来选去,找那流行音乐听,结果收音机“滋滋滋”杂音全无了,一个播音员,十分标准规范地说着普通话:“各位听众好!这里是美国之声广播电台!……”当时,我们也听说过,不能收听外国电台,特别是美帝国主义电台。校方对晚自习时间也有明确规定。只是其中一个同伴心血来潮,他提议:“就听五分钟!五分钟后各自走人,回寝室休息。”于是一呼就应。我们都像做贼似的,趁着大家都熟睡了,几个人躲在厕所里,收听外国电台……
后来,方书记找到倪大才子,要他说出真实情况,看有没有回旋余地。
方书记和蔼地说:“我们是亲戚,你尽管说,不要撒谎,按照事实说话。我不对外人说的。”
倪大才子连忙应答:“大舅,真的是这样!就听了三晚,整个怕有十几分钟,也没有听到什么名堂。”
“我们几个就是好奇而已!我们根本没有参与什么非法组织的……”
倪大才子还追加了一句。
方书记相信倪大才子说的话,但这无论怎么解释,还是难以洗清对这几个小伙子的嫌疑。因为这是雷区,这是极为敏感领域、极为高压地带,这是属于思想意识形态之问题了。政治问题当然重要!何况在那个年代。这几个小伙子不是吃饱了撑得吗?不好好地学习,收听流行歌曲干什么?不好好学习,摆弄收音机干啥?方书记也在反思了。不管怎样说,身为未来的人民教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任何时候,要对自己严格要求,要抬头看路。
他们几个是根本没法消除来自上级和校方最后的定性:这是一起极为恶劣的颠覆国家安全的行为,三名即将毕业的师范生,当即要开除学籍,其生返回原地待考察……所带班级辅导员要记大过处分……处分决定要通报全校,以儆后人,县局要下“除名”文件……
“五分钟的放纵,一生前程毁灭!”三个师范生处分严厉,下场可惜可悲!真的说起来让人震惊,听起来让人扼腕长叹!
方书记见过类似事件。政府决定了,没有回头箭!
他想,人真的要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做人一定要懂得检点!在公共场合尤为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三位准老师以后的人生怎么过?他们能否经受此番打击?能否吸收“血的教训”?……诸如此类问题从方书记脑子一一闪过。这就是方书记,总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事。他总能设身处地地为人着想。
方书记扪心自问:他也尽了最大努力了,对这个倪大才子,我以后要更加关注了。
话说倪大才子回到家,方才真正意识到:一切努力,一路美梦;瞬间化为乌有了!面对他的,是三间茅草屋,还有一对年迈父母。他久久盯着自家的那副大木门看。破旧、斑驳、坑坑凹凹,木板颜色变成了灰黑灰黑的了。那上面由他书写的对联还在,只是红纸儿破损了,颜色晒得灰白了:四海翻腾云水露,五洲震荡风雷急。读到熟悉的字体,他一下地把持不住自己,直奔父母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时令已是深秋。屋里空荡荡的,父母在这个午后,肯定外出做活了。倪大才子伤心欲绝啊!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一个七尺男儿的歇斯底里地饮啜声……
他记忆中从没有过如此伤心!这也是他长大成人的第一次崩溃了!他的委屈,他的纠结,他的无力,他的无措……来自心中的一切愤懑与伤感,都化作这汩汩流淌的泪水……
当他泪眼朦胧时,他看到自己扑倒父母床上的凉席。什么时间了?父母还垫着凉席?那凉席已经被母亲打上几个补丁了。他知道,有专门补凉席的篾匠,可父母怎么舍得出工钱?他泪眼婆娑地再看看父母床上的蚊帐,它像和尚的百纳衣……现实的情景,又一次让他跌入情感的沼泽地……
父母的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不就是要培养一个“干手干脚”的读书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