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子真的能够上学了。
她有了学籍;有了正式身份。是方书记这个大舅爷,帮她缴的五角钱学费。
翠子还是与春哥,一同上学一同放学,只是她确定是小学一年级学生身份了。她的两个羊角辫子,走起路来颠得更欢了。
倪大才子的三个娃儿,都在大队小学上学了。
倪大才子家的那一方“荣誉墙”不够用了。荣誉墙的对面墙上有倪根和翠子的奖状。他们家每年都有添加的奖状,两方墙变得红红火火了。那堂屋正中主席像的旁边,也接二连三地贴上了三个娃的“三好学生”的奖状。
倪大才子,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他坐在大门旁的石凳子上,点上一根烟,悠然地从鼻孔里冒出一缕缕烟花。他注视着,那一朵朵不断变幻着的烟圈。他享受着这样梦幻般的境界。等他看够了自己创制的烟花,他再斜睨一下屋子里众多的一个个红红火火方方正正的奖状,他会更加愉悦,更加兴奋,更加纷想。那是自家娃们在校努力学习的见证啊!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即便家徒四壁,但有了这些“红红火火”的奖证,他就是再累再苦,他也一万个愿意!他似乎看到了孩子的未来,也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倪大才子的名声,又一次热乎起来了。这一次,倒不是倪大才子的才华出众,赢得众人赞叹;而是他成了培养“优秀红小兵”的专业户了!村子人纷纷议论:有的说,这家子本来就是个书香门第。有的说,这是倪大才子要“梅开二度”了,他把一生的希望,像赌桌上“压宝”一般,压在了三个娃身上。还有说得更前卫,这是倪大才子基因好、种子好!娃儿遗传了倪大才子身上的聪明基因……
这些话,很快地传到方书记耳朵里。他乐了。他感觉,每个人身上都有好运和弊运。他倪大才子的弊运也许走到头了,剩下的都是好运了。他也是真心希望是这样。
后来,村子哪家娃儿,要是不上进、不好学,他们就拿倪大才子的三个娃儿作对比、作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老百姓不善于讲高深的大道理,但好嘴传身边好例子。他们认可一个道理---那就是要想做毛主席的好孩子,就必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们常常教育自己的孩子: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要做个“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他们要求自己娃儿,每天走好上学路,戴好胸前红领巾,听好老师讲的课。最最重要的是:听党话,跟党走。他们家家堂屋里,都张贴着毛主席画像。他们看他,敬他,爱他。他们常常讲过去的生活中的艰难。在学校里,孩子们也经常听那老红军讲忆苦思甜的革命故事。
娃们在学校的日子还是欢乐的。冬天的日子,他(她)们穿着厚厚的棉袄,还有厚厚的棉裤。就是这样的束缚,他(她)们照样跑得欢玩得勤。“对拒”,“挤油渣”,“跳房子”,“滚铁环”,“跳绳”,“打乒乓球”,“老鹰抓小鸡”……游戏真的是丰富多样和五花八门啊。
孩子们的快乐很简单,只要有游戏,有的玩,那就好。
也有不穿棉裤的孩子,那是家里条件不允许,他(她)们就穿一条单裤。一双袜子还纳底了。没有手套和围巾。两只小手冻得像红萝卜。小脸也有冻疮。翠子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两只小手冻得肿胀,在冬阳下晒得奇痒。冻疮烂了,她还要写字。有一次写字课的时候,李老师走到她身边,不忍心看那双红肿的小手,心疼地说:“倪翠,你手不行的话,干脆就少写几行吧。”
“老师,我行的!”翠子大声说。翠子身上有着倪大才子遗传的倔强劲,越是有困难越是向前进。
翠子怕过冬天,倒不是怕冰怕雪,而是她怕没有棉裤穿。她的手上、脚上、脸上,都生了冻疮。她是个爱美的小女孩。冬至一到,自个身上的冻包更多更大更痒了。她有时候,躲在妈妈房间,对着家里唯一的四方小镜子照着。脸也胖了,红了,还有紫色斑点。手呢,就更不用说了;原先那双小秀手不见了,两手就是两个肉包子。脚呀,先痒后痛,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很是难看。
翠子爱雪,但又怕那大雪纷飞的天气。一下雨一下雪,她就愁着如何去上路。翠子见过油纸伞,红红的,大大的。伞撑开后,就是一方红红的圆圆的天空。那伞就像一朵红蘑菇美丽。要是雪中有把油纸红伞,那该多好啊!可是翠子家没有伞,更没有这么好看的油纸伞。翠子上学的雨具,只是家里盖草垛的一块白塑料皮:四方的,半透明的,皱巴巴的。
爸爸说:“翠子,你披着雨皮上学,要走得快些。要不还是让雨给淋透了!”
她记住爸爸的话。
要是雨雪天,她首先要等雨雪下得小一些再走。走的时候,她都是一路小跑的。
翠子走路比别人快,也许就是下雨下雪天练就的。好在大队小学离家只有两里路,不远。
翠子怕那大雪纷飞的日子,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上学的雨靴。
下雨天,她要是有双胶鞋走路,那该多好呀。她只好赤脚走在马路上。稀泥顺着她的小脚丫往上冒,弄湿弄脏了她的裤角。这倒没什么,她有办法,把裤角卷得高高的。但是遇到下雪天,她就没了办法了。光脚不行了,太凉太冷。再说那冰块和雪粒也是硌脚的;因为她也试过。爸爸让她找两块塑料皮,把个棉鞋包好,再用稻草或布带子,一一扎牢。这个办法行是行,但走路时间一长,那塑料皮也磨破了。雪水透过塑料皮渗到鞋底和鞋帮,再一点点地渗到鞋里。走着走着,她感到两个脚板冰凉冰凉的,那是棉鞋已经彻底shile。一双小脚就这样捂着湿棉鞋,几堂课下来,两脚先是麻木,后来没有了知觉。时间一长,她就咳嗽。一到晚上,她咳得要命。她能真切地听到,整个屋里都是她的咳嗽声。
爸爸很心疼她,让她下雪天,干脆不上学了。这哪行?翠子想到老师说的,好孩子不迟到不旷课,不无故请假……于是又来了精神,她伴着间歇的咳嗽声,又用塑料皮绑着棉鞋去上学。棉鞋是干的,那是妈妈头天晚上,把个重了几斤的棉鞋,放在锅洞边沿炕着,第二天就干了。
也有穷苦家的孩子,没有上学雨靴,就踩高跷在雪地里走。这些孩子很是灵活,两根竿子像是生在自己脚上,有惊无险,总是稳稳当当地在雪地里赶路。
翠子觉得这个办法好,又好玩又能解决雪天没有雨靴之急。她回家让春哥也做一个踩高跷。春哥遂了妹妹心愿。他做好了高跷,自己先上去踩两下,在大门口试着走几个来回,也就会了。
他让翠子上去。翠子一上高跷,阵角全乱了,她踉踉跄跄地,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把持不住平衡……哥哥让她继续走,她就是不敢走了……试了好几回,她连人带棍子栽倒在雪地里……春哥说,翠子没有踩高跷的天分,干脆别想也别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