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84岁的著名诗人余光中应邀从台湾来到皖南,参加三月三池州杏花村诗会。诗会结束后,4月4日,在浙江大学教授江弱水(青阳籍)的陪同下,他深入九华后山,看山看水,在村民家喝茶聊天,偶遇当地中学(朱备初中)四名女生并主动与学子们合影。九华风物、乡间人情及年轻一代的风貌,给诗人留下了美好印象。后来,就这段经历,余老先生欣然写下散文《皖南问俗》。
在文中,余光中说他一生只来过安徽两次,第一次是1946年,他和母亲从重庆坐船回南京途中,曾在安庆上岸;第二次就是2011年春天的皖南之行。余光中与江弱水亦师亦友。江弱水的母亲是青阳朱备人。朱备位于九华山脉东,民间俗称九华后山。
“我们已转到了九华后山——在转晴的远景之中,巨幅的石壁半露筋骨,半掩在苍郁的林木之下,笔墨丰沛,令人想到黄宾虹蓬勃的画面。”
“车过九子岩景区大门,我们停下来稍息。弱水正为大家指点风物,忽见檐影燕尾之下,衬着九华山披麻皴法的远景,有一块米色整石,长近三丈,像剖成一半的不规则椭圆,覆盖在青草场上。石上坐着几个女孩,约莫十三、四岁,正在谈笑。后来又有一个女孩,似乎更小,却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童爬上石顶。我们觉得有趣,便向巨石走去。这才看清原先的四个女孩一律短发垂颈,额前全留着浏海,半蔽的脸蛋都圆浑饱满,两颊红润,眼神灵活。显然都是住在附近的村姑(中学生),在星期天的下午,泡在一起,懒懒地享受着彼此的活力和稚气。弱水和她们搭讪起来,又问她们读几年级。原来都是朱备中学的初中学生。”
据了解,1900年,黄宾虹由新安经青阳,首次登览九华山,后多次重游,所到之处,无不墨翰飘香。先生八十多岁时,分别作过两幅《九华山色图》。九华山九十九座山峰,九子峰位于九华后山。此峰东西排列五小峰,南北成行四小峰,状如童子相携嬉戏。峰岩同名,又称九子岩。宋代陈岩有诗题《九子峰》:
小大扶携作伴行
欢然恋恋意相倾
谁知万古山头石
还有人间母子情
由远而近,余光中的镜头由巨幅的石壁聚焦至九子岩景区门口的一块不规则椭圆形大石头,以及石上几位坐而谈笑的少女。九子岩距离青阳县城不过十公里,这块大石,我非常熟悉。单位几次组织九子岩登山比赛,皆于此留影,人变石不变呵。自然而然联想起《红楼梦》之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那块大石。说是当年女娲补天时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别的石头都用上了,剩下一块没用上,这块石头变成了贾宝玉。机缘巧合的是,《红楼梦》有疯道士,九子岩有疯和尚(著名的大兴和尚,其口头禅:好人好自己,坏人坏自己)。九子岩门口的这块天然大石,八成有来头,天机不可泄露。
耄耋之年的余光中路遇当地四位活力四射的小女生,不免被她们毫不做作的青春气息感染,也一起快乐着少年的快乐。她们在九子岩这处鬼斧神工的天然景园自由自在玩耍的样子,不禁使我想到大观园里的姑娘们,想起《红楼梦》最美好的一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探春提议给平儿过生日,众人射覆、行令、划拳。没有贾母、王夫人约束,姑娘们好不自在。香菱、芳官斗草;宝、黛花下说话;湘云醉倒在青石板上,芍药落满身。余光中笔下九子岩的四位女初中生,相比大观园里的女孩,在时代进步与文明发展中幸运地获得了来之不易的女权:受教育权,平等与自由。
“这些逍遥的村姑,问答之间毫不矜持,也略无羞怯。弱水终于问她们,课本上有未读过《乡愁》。回答是有。弱水指着我说:作者就在这里。她们笑得有点不信。弱水说:不信,你们就下来合照张相,去问老师好了。她们果然动摇了,一起溜下石坡,来跟我们合影。”
(摄影:江弱水)
一晃十年过去了。可叹余老先生已于2017年逝世,他的《乡愁》依旧,仿佛历史的深渊。
江弱水先生一直保存着这张合影。照片中的四位女生,如今年已二十五岁左右了。我通过当地熟人再三打听,得知她们现都在外地工作,大约是技术工人。也许我们日常穿的用的,会有她们的体温;凝结她们辛勤劳动的产品,亦可能跨越千山万水,正为全世界大众分享。人生不易,离乡背井,不知她们是否时常想起课本里的《乡愁》,想起那位和蔼可亲的老诗人。又听说其中一位叫小英子的女孩快要结婚了,在此送上陌生人的祝福:愿每年春天来时,你都要作一个女孩子的梦。
文章作者:许承
文章来源:安庆日报
发表时间:2021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