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山顶靠近你
老家的屋后有一座小山,怎样小的小山呢?年少的我可以一口气从山脚爬到山顶。居住在小山村,眼前所见的只有一小块天空。我喜欢爬上山顶,站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整个村子便尽收眼底,心胸一下子宽阔起来。喜欢站在山顶找自家的房子,那样乖乖地卧在我的眼皮底下,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玩累了安静躺在母亲怀里。有时能看到炊烟升起,便会寻找哪一缕烟是自己烟囱升起的。
这次回老家,老家的一切似乎依然,却又肯定不同。老屋老了,父母也老了,我的小山坡呢?我想去看看。凭我现在的体力应该更容易达到顶峰。父亲提醒我,去山顶的路长满荒草,荆棘丛生。果然,记忆中的那条路已找不到,一人多高的荒草摇晃着,摇晃出一阵模糊而散乱的回忆。荆棘在我的衣服上划过,留下疼痛的伤痕,我只好笨拙躲闪。全没有小时候直冲山顶那份豪气。一株藤曼缠住我,一如那些往事将我的心绪层层缠绕。
15岁那年,那是一个飘着橘黄色晚霞的黄昏。我拿着一本书,坐在山顶。向晚的风里,空气里满是好闻的青草味,好像谁的歌声温柔缱绻,令人陶醉。抬头,瑰丽色的晚霞飘来荡去,都是希望的形状。远处,是一片茂盛的竹林。那些葱茏的枝条飞舞,都是青春的样子。我突然有些惆怅,眼前熟悉的风景看了15年。山那边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琳琅满目”这些只在书里看过的词一下子变成了一排排牙齿,啃咬着我,心阵阵刺痛。我想离开大山,去看看书上的世界。
以一种别扭的姿势闪躲着,继续穿行向山顶进发。扯开缠住我的一条藤蔓,还在牛子裤上撤下一个小刺球,那是苍耳的果实,它粘住我,渴望借助我的外力,离开这片土地。眼睛盯着路,提防脚下的青苔。每一步我都走得艰难而小心翼翼。犹如那些年努力的时光。
17岁那年,我考上了县里的师范学校,第一次离开家乡。坐在开往县城的汽车上,一路晕车,昏昏沉沉,无心看窗外风景。只好打开窗户闭目养神,窗外吹进来的风混着刺鼻的汽油味,没有山顶的风好闻。下车以后,我看到了许多的车,真多啊,比我过去日子见过的所有车加起来还要多。马路上也有一排排的树,法国梧桐,也繁茂,只是灰扑扑的,像玩了一天的孩子没来得及洗澡。
终于爬上山顶。又一次站在大石头上,大山是我的精神信仰,我是大山的孩子。无论我离家多远,总想回到母亲身畔。此生,有这样一所山坡供我攀爬,这是我的幸运,更是我的幸福。
眼前的苍翠依然,山的高度似乎比记忆里矮了许多。一如在凡尘俗世中劳心劳力的我,自动清空了许多的梦想,只有往昔的回忆日渐丰满。看着眼前,翠竹依依,像母亲温柔的臂膀,提携着人生路上攀爬的我。那块大石头还是以前的样子,二十多年的风侵雨蚀,依然静默无言,安顿着我疲累的身体和灵魂。
坐在大石头上,天空还是儿时那般湛蓝,白云还是那般飘忽不定。仿佛走丢了的时光又回来了。山顶的风轻抚着我,摇醒了我许多的记忆,眼前的一切梦幻又真实。我终于又靠近了你,我的故乡。
当年我爬上山顶,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归来,却跨越了漫长的青春。还好,你还在,我的山坡,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