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学校的心跳

文/刘 萍2021-12-18 王开东公众号

当我写下这个题目时，也就做好了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的准备。

如今教育系统内部对待高考升学率，就像对待皇帝的新装一样讳莫如深，哪位校长要是敢公开承认自己狠抓升学率就会被认为不登大雅之堂，办学理念落后。

但一个基本的事实是，高考是一个人一生的社会、经济地位的第一次分流，没有高考，普通百姓的孩子很难有机会参与社会竞争，而所有说高考不重要的专家学者和领导干部，无一例外都重视自己孩子的高考，即使是送到囯外。

我出身平民，长期生活在县城，对底层百姓的悲喜有深切感受，他们的笑语和叹息就在我的耳边。作为一个县级中学校长，我知道他们的最大心愿就是通过高考改变孩子的命运，让自己的生活在下一代身上不再延续。如果有人问我，难道教育不应该着眼于未来？我的回答是，我们每天面对的学生就是未来。

很多年前，我读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对其中描写美国南方棉产区欣欣向荣的一段印象深刻，“棉花就是这个地区的心跳，种棉花和收棉花是红土地的舒张和收缩”，后来我联想到，高考也是学校的心跳，一年一度高考前的准备和成绩的揭晓就是学校心脏的舒张和收缩。

多年来，无为中学的备考工作始终注重抓“两头”，首先是“补短”，全面关注排名靠后的学生，只有获得大面积丰收，才能对自己的良心作交代；其次是“培优”，作为一所省示范高中，必须有足够突出的高分学生，才能向社会作交代。相对来说，“培优”比“补短”更难，如同运动员的比赛成绩，从低到高比较容易，但要从高到更高甚至是最高则非常艰难，这对教与学双方的能力和水平都要求很高。

2016届高三，一直到高考前两个多月，理科实验班学生的综合成绩都很少有超过260分的，这样下去，进入名校的学生会很少。我们的焦虑之情像渐热的天气一样日甚一日。

我到班级和学生深入交流，他们表示并不是题目不会做，而是时间分配不好，顾此失彼。我们知道平时理化生三门学科的教学是单独进行，而高考却要在两个半小时内完成一张卷子，这就好比真正打仗时海、陆、空往往要同时出战一样，战前不进行充分的联合演练是不行的。

我们决定，理科实验班每周三下午停课，专门进行理科综合的强化训练，为及时反馈训练效果，强化学生认知，晚上七点半开始，每科试卷用一堂课时间进行评讲。

我当校长时，和教师死磕的一点就是要求所有的作业、试卷都要批改到位，改不完就不要布置，因为教师不认真批改，学生就不会认真完成，训练效果就要大打折扣；另外，教师不知道学生的问题在哪儿，评讲时也没有重点，只能从头讲到尾，耽误学生宝贵时间。

但考完后两小时内就要把卷子改出来，这确实是有点逼人命的节奏。我和几位理综老师商量，五点钟考试一结束，我就来和大家一起改卷，我教语文的，不懂理综，但我可以帮助改选择题、统分，他们欣然同意。后来，班上的外语老师因为孩子也在这个班，主动帮忙，我任务就轻多了。卷子改得差不多时，我赶紧到食堂把饭菜摆好，老师们一来，先斟上一杯冰镇啤酒让他们解解乏，然后把鱼肉细细剔出放到每个人的盘子里，大家边吃边讨论考试情况。

拼搏的日子也不完全是苦和累，大家因为有憧憬，因为抱成一团，又感到无比的兴奋和温暖，当耕耘的土地绿油油地连绵成片时，我们生命的经纬也彼此交织。

几周下来，学生的成绩明显提升。当年高考，我校一举拿下了全省理科的第一、第四、第七名，其中省理科状元孙勇的理综成绩是296分。状元的出现带有偶然性，并不能说明什么，我更多地认为，这是土地对埋头劳作、挥汗如雨的农夫的回报。

因为无为中学高考成绩持续多年高位运行，很多学校来取经，但我们的做法拿回去往往行不通，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世界的意义只能在世界之外寻找”，考试成绩也只能到考场外寻找。在无为中学，校长室的决策和举措总是能得到老师们很好的理解和响应，这就是校风和传统，即使校长调整，学校的精气神依旧。

2020年春节，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一下子改变了所有人的工作和生活，徐晓兵校长敏锐地意识到学校肯定不能按时开学。我和徐校长是前后任，在狠抓升学率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说是臭味相投，徐校长审时度势，大年初三便召集干部谋划“空中课堂”的实施方案。

开学时间到了，很多学校还在等待上级的文件、通知，我们学校的“空中课堂”已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看了监控视屏后我发现，对教师来说，在网上进行实时交互教学比在教室里上课压力会更大，因为校长、主任还有家长随时都可以进来听课，但课堂教学也因此更有质量。

徐校长为高三年级的阶段性测试无法进行而烦恼，当时，整个社会几乎停止运转，白天大街上阒无行人，我们像活在一个虚构的世界。各级各类疫情防控文件不断下发，严格禁止教师和学生接触，试卷根本没法交到学生手中。

我在政府工作几年，学会了一些变通之道，我出了个主意，这任务交给班主任，由班主任采取快递、分送或安排取卷点的方式，把密封的试卷交给家长。徐校长担心一旦有人举报，上面会查处。我说，查来了就说是少数教师擅自行动，学校严厉批评，立即整改，事情到此大概也就会结束，遇到穷追不舍的再想办法。

学校立即行动，家长拿到试卷后，按照规定时间拆封，让孩子在摄像头下考试，考完后将答案上传，学校组织阅卷、统分，再进行试卷评析，严谨、周密程度甚于往年。

同一时间段，大多学校都停留于让学生看教学视频，其效果可想而知。四月份，各校陆续复课后，省内部分省示范高中组织了一次高三联考，无为中学一骑绝尘，最高分和平均分均超过同类学校几十分。后来，教育部决定高考延期一个月，等于新增了一场加时赛，所有学校都加快了追赶的步伐，但即使这样，无为中学还是遥遥领先。

由于各种原因，本来大家对这一届不大看好，但因为疫情却实现了“弯道超车”，可以说是有了超常的努力，就必定会有超常的成绩。

离开学校数年，一个闲暇的日子，听罗大佑唱《闪亮的日子》，感慨万端，很想将这首歌送给曾一起走过的老师和学生：

我来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我轻轻地唱，你慢慢地和，是否你还记得，过去的梦想，那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

作者刘萍，原安徽省无为中学校长、现无为市人民政府副市长。